亚洲农村老熟妇肥BBBB_无码人妻精品一区二区蜜桃色_精品亚洲AⅤ无码午夜在线观看_中文字幕熟妇人妻在线视频_囯产色无码精品视频免费

當前位置: 首頁 > 社會新聞 >

就因為醫(yī)生洗了次手 這個男人10年不肯抱自己孩

時間:2020-02-21 16:35來源:網(wǎng)絡(luò)整理 瀏覽:
大家好,我是陳拙。我曾經(jīng)問過一個醫(yī)生朋友,為什么想從醫(yī)的人變少了?她說,現(xiàn)在醫(yī)生救人越來越難,家屬情緒急躁時,醫(yī)生甚至不敢進診室全國一年醫(yī)鬧

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曾經(jīng)問過一個醫(yī)生朋友,為什么想從醫(yī)的人變少了?

她說,現(xiàn)在醫(yī)生救人越來越難,家屬情緒急躁時,醫(yī)生甚至不敢進診室

全國一年醫(yī)鬧11.5萬起背后,是醫(yī)者的寒心。每年新增的醫(yī)生越來越少——愿意救我們命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我記錄過許多醫(yī)生的真實故事,讓我感受最深的一點是:能夠得到更好救治的,是那些愿意對醫(yī)生付出信任的人。

不是,更不該是那些最暴怒、或最多疑的人。

今天的故事,來自天才捕手的醫(yī)院故事系列——醫(yī)院奇聞錄。

2000年的時候,護士付嘻嘻到當時很多同行談之色變的“傳染科”實習。那是一個接近封閉的科室,外面的人不愿意靠近,里面的人也不愿意出來。

當她在傳染科的重癥區(qū)待了45天后,她看到了第一個“沖破防線”的人。

2000年,我來到醫(yī)院的最角落,站在那棟三層小樓前。

這里獨門獨棟,大門常年緊閉,周圍連一棵樹都沒有,幾近荒蕪。

唯一相鄰的,是個設(shè)施嶄新的籃球場,但外面的人不愿意靠近這里,即使是盛夏的夜晚,球場也空蕩蕩。

當時我還是實習護士,分配過來之前就做了心理準備。這里是傳染科的所在地:“傳染大樓”。里面的大多數(shù)病人,都是“攜帶者”。

剛來第一天,我跟在帶教老師身后巡視病房,走的是大樓正中的醫(yī)護專用通道。

那天,我從大門入口處的四人間,走到毗鄰護士站的單人間,整整30米。全是站著的乙肝患者。

每個擦身而過的醫(yī)生護士身上,都覆蓋著快速消毒凝膠特有的味道。每間病房門口都有消毒洗手液。每走幾步,就有一處水龍頭。

消毒水的味道強勢地在空氣里彌漫,一切似乎都在清楚地提醒著進來的人:小心點,把自己保護好了。

“越往里走,病情越重?!?/p>

我從靠近走廊的窗戶挨個病房看過去,終于明白外界對這里的恐懼——

有個病人,因為肝功能受損嚴重,從皮膚到眼結(jié)膜都是橘子皮一般明晃晃的黃色;

有個男患者身體瘦成了桿,肚皮卻高高隆起,像懷孕了七八個月。這是腹水的癥狀;

甚至還有因為吃了江湖郎中的假冒偽劣草藥,銅中毒,從頭到腳都泛出青銅色的病人。。。。。。

“你來這里實習,怕嗎?”帶教老師問我,“我也知道外面怎么說傳染科?!?/p>

當時,醫(yī)療水平提高了,傳染病容易被確診,卻很難被人理解,人們總是談“傳染”色變。這些外表怪異的人走在街上,不僅會引來側(cè)目和嫌棄,那個銅綠色的病人說不定還會被人圍觀。

所以他們多數(shù)都躺在病房里,哪里都不去。偶爾和我對上眼神,眼睛里都是防備和警覺。

就是在這群人中,我認識了彭濤,全權(quán)負責他的護理工作

走廊盡頭的病房里,彭濤總是靜靜地坐在床邊,背對我們,面朝有陽光的那扇窗,只留給醫(yī)護們一個抗拒的背影。

如果沒有醫(yī)生護士進去檢查,彭濤可以就這樣坐一整天。

只有一個活動,能讓他動起來。每天18點,全病區(qū)的患者都會整齊劃一地準時聽收音機——

“老軍醫(yī)研發(fā)出肝病克星,祖?zhèn)髅胤?,專治乙肝!”這些極有誘惑力的字句在病區(qū)里回蕩。

除此以外,他不會主動踏出這里一步,這間十多平方的病房,好像有強大的磁場,牢牢地吸附著他。明明四周沒有鐵欄桿,卻像一座監(jiān)牢,將他整個人關(guān)在了里面。

妻子每次過來送日用品,他也是隔著一道窗戶,久久看著對方。

當時我剛進醫(yī)院,很多前輩都樂于傳授經(jīng)驗,比如各個科室的情況,我該如何幫助棘手的患者,讓他們接受治療。只是聊到傳染科這種特殊情況,多數(shù)前輩都是束手無策,他們覺得傳染科就是這種氛圍。

比如彭濤這種病人,大家都認為難以改變。

前輩們已經(jīng)干了十幾年,經(jīng)驗都是準確無比。只是這一次,他們錯了。

傳染病按“破壞程度”,分甲、乙、丙三類,甲類里只有兩種:鼠疫和霍亂。平時我們會得的流感,就屬于丙類。乙肝屬于乙類,像彭濤這樣的傳染病患者,需要病區(qū)進行嚴格管理。

彭濤所在的一樓,就是傳染科大樓里最兇險的病區(qū):重癥肝炎科。隨時有可能死亡的傳染患者,才會被安排在這一層。

一天晨間護理的時候,彭濤蜷著身體,五官都擰在一塊了,跟我嚎:“護士,我肚子痛一晚上了,這會主任應該在上班,你去告訴他?!?/p>

我上前摸了摸他的腹部,整個腹肌緊繃繃的,手壓下去、松開他都說疼,這架勢一看就是腹膜炎的癥狀。

要知道腹膜炎疼起來真的能“要命”,極容易引起感染性休克。彭濤卻生生扛了一宿。

我多問了一句,沒想到他居然說因為昨晚值班醫(yī)生太年輕,他信不過。

彭濤這人很怪,他因為惜命,所以在治療上格外多疑。全然不顧這些行為,可能會害死自己。

沒一會,得知消息的主任罵罵咧咧地走進來,一邊給他檢查一邊嚷嚷:“你到底想不想治?我給你下個出院醫(yī)囑,你有本事出院好吧?!?/p>

彭濤老老實實地躺在病床上挨訓,一句也不敢反駁。

我給他輸上液,彭濤長出了一口氣,露出得救的表情,我趁機逗他,“從今兒起,你得配幾個保鏢,吃飯喝水得人家先試,沒毒才可以吃,啥時候登基,好讓主任當你的御醫(yī),24小時陪著你。”

彭濤正皺著眉躺著,聽我調(diào)侃他,噗嗤一聲笑了,又疼得嘶了一聲,緊緊抿起嘴。

其實我能理解,這家伙是惜命才這么干,但我不由得在心里替他捏把汗。

我想起之前在傳染科看到過的一次錯誤示范:

單人病房里烏煙瘴氣,煙霧報警器瘋狂閃爍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婦女扮成薩滿法師,在病房正中圍著火盆子念念有詞,手舞足蹈。

病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被扒掉了病號服,光溜溜的身體上擦滿了不明液體??瓷先炊嗉?。家屬在旁邊跪了一地。

當時,我被這陣仗嚇得夠嗆,直到保衛(wèi)科趕到,把病房里擠得滿滿當當?shù)募覍俸汀按笙伞币徊⒄埩顺鰜怼?/p>

大仙也沒怎么反抗,有說有笑地等在門口,等家屬辦完出院手續(xù),就跟著垂死的病人一起走了。

我站在傳染科的大樓門口,帶教老師告訴我,“你看,等下家里人還要上大仙的車呢,回了家繼續(xù)跳,一直跳到人沒了?!?/p>

原來這個肝昏迷的病人已經(jīng)救治無望,要回家等死,家屬就請了個跳大神的隊伍,給病人去去邪,別把“不干凈的東西”帶進家里。

那些年,傳染病人被錯誤的治療手段誤導,發(fā)生的怪事多了?!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p>

更讓人著急的是,因為病房氣氛比較封閉,這些錯誤的治療手段,會在傳染患者中“傳染”。

每天18點,彭濤會和大家一起,收聽一檔兜售藥品的“養(yǎng)生”節(jié)目。他堅信,自己能和其他人一起,找到“自愈”的方法。而就在他身邊,常有病人會當著醫(yī)生護士的面,撥打熱線電話,尋醫(yī)問藥。

我看過彭濤的病歷,他患乙肝10年,病情已經(jīng)從乙肝進展到肝硬化了,情況不容樂觀。如果被錯誤的治療手段誤導,很快會耽誤成肝癌。

他的病已經(jīng)不允許他繼續(xù)躲在自己的小房間里一聲不吭,以為熬一熬就能過去。

我不想讓彭濤成為“下一個”。

彭濤太太帶著兩個孩子來的時候,我一度燃起了希望。因為多數(shù)傳染科病人最大的心理支撐就是家人。

孩子們倚在門口,帶著許久沒見爸爸的喜悅,像兩只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問爸爸什么時候回家,說高興了,就要撲進彭濤懷里撒嬌。

可高度戒備的反而是彭濤,他眼疾手快,將兩個兒子死死攔在病房外面。他像個哨兵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孩子們,只要孩子們的腳一踏進門口那條線,他就著急地用方言說著什么,邊說邊比劃。

兩個小朋友像門神似的站在病房門口,看著不讓自己靠近的爸爸,漸漸癟了嘴,小的那個眼圈紅了起來。

我目睹了彭濤那充滿父愛,卻不得當?shù)姆婪洞胧?,想上前糾正一把:“你又不是接觸性傳染病,我們天天給你打針發(fā)藥的,也沒見誰躲著你?。∧惆褍蓚€孩子丟在走廊干什么?”

彭濤被我懟得一時語塞,訥訥地說:“可是也沒人告訴我,可以近距離接觸啊。。。。。?!?/p>

他說自己真的很害怕,因為這個傳染病,已經(jīng)給妻子和孩子招惹了不少麻煩。

在他的講述里我才明白,這家人差點就要垮了。

彭濤一家人的生活發(fā)生巨變,是從他收到那張寫著“乙肝病毒攜帶”的體檢報告單開始的。

他不曉得這個詞的意思,卻從旁人的眼光中明白:只要自己帶著這個病,就沒有人再敢接近他,甚至是他的親友。

他不僅被馬上辭退,更可怕的是,村里已經(jīng)容不下這戶人家。

他的一舉一動被村里人牢牢地盯著、防著,“別人家小孩都不愿意跟我孩子玩,女人們一塊去趕集,唯獨不喊我老婆?!?/p>

為了不連累妻兒,他躲起來不跟家里人接觸,堅決不和老婆孩子用一個水龍頭,上廁所都會跑去離家?guī)装倜淄獾墓珟?蛇@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鄉(xiāng)親們依舊躲得遠遠的,仿佛朝他家多看一眼都會被感染。

最過分的時候,連他家的菜地旁,都被鄰居挖出一條深深的溝壑。

一家四口生活在村子里,就像被人為地關(guān)了“禁閉”。

所以到現(xiàn)在,彭濤都不敢接觸自己的家人。他擔心萬一真的傳染給妻兒,整個家在村里就完蛋了。

我在病房里就納悶了,乙肝的傳播途徑只有三種:血液、體液、母嬰傳播。既不會通過消化道也不會通過呼吸道,很多家屬最忌諱的握手、擁抱、吃飯、打噴嚏,甚至接吻,只要口腔里沒有傷口,都不會傳染。

我拿來一包糖,直接將兩個小孩拉進了病房,剝開糖塊,一人嘴里喂了一顆。

彭濤瞪著眼看我,那樣子,不知道是想譴責這世界上竟然有像我這般厚顏無恥之人,還是因為我把他兒子帶進病房??吹贸鰜?,他想一腳把我踹出去。

但他沒有,因為不敢靠近自己的小孩。

我詳細解釋了乙肝的傳染途徑,而且說醫(yī)院也允許探視。

彭濤一時語塞,訥訥地說:“真的可以那么近嗎?”

我趁熱打鐵,“你左右走走看看,別的病房,家屬、陪護多了去了,大家都是肝病,就你的傳播途徑不一樣?”

彭濤的表情漸漸松懈下來。

我有點兒興奮,話說的差不多了,我起身走人,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這一家四口。

隔了半小時,我又遠遠地偷窺,發(fā)現(xiàn)父子三人正盤腿坐在床上,抓著一把撲克玩得歡樂。

也是在那段時間,彭濤說出了自己這10年的經(jīng)歷。這么長的時間里,他從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觸碰兩個孩子。

剛確診那幾年,在村里待不下去的彭濤,第一次忐忑地走進了“傳染科”。

看了他的化驗結(jié)果,醫(yī)生只給他發(fā)了一本乙肝相關(guān)的資料,一片藥都沒給他開,并告訴他注意休息,按時復查,就可以正常地生活工作。

末了醫(yī)生還特地拍了拍彭濤的肩膀,“你瞧,這樣是不會傳染的,別怕?!?/p>

當時彭濤只是乙肝攜帶者,只是攜帶了病毒而已,只要按時檢查,根本不會傷及身體。

醫(yī)生那風輕云淡的樣子卸下了彭濤心頭沉甸甸的石頭。他拿著醫(yī)生給的乙肝小冊子,逮著鄉(xiāng)親,就一字一句念上半天,努力向大家解釋自己的病。

可越念大家越害怕,越念大家離他越遠。

他本以為醫(yī)生的診斷是一道護身符,沒想到,卻成了坐實自己得了傳染病的審判書。

村里人的反應讓彭濤心里發(fā)虛,他開始懷疑醫(yī)生當時跟他說的話。

如果醫(yī)生沒有騙他,為什么大家都要躲著他?

那是個傳染病被嚴重誤解的年代。而這當中,乙肝尤為嚴重。

20世紀80年代末,上海爆發(fā)了甲肝。當時由于醫(yī)學界未能對甲肝、乙肝進行嚴格區(qū)分,乙肝被誤認為具有強烈的傳染性。

當時國際上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有一億乙肝病毒攜帶者。在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標準里,屬于‘高感染區(qū)’。

“十人一乙肝”帶來了恐慌:乙肝成了一項硬性規(guī)定。甚至有患者得了乙肝,要專門雇人去代體檢。

彭濤也一樣,作為家里的頂梁柱,他只能隱瞞自己的病情,在不需要體檢的“黑工地”做工。

為了更像一個“正常人”,彭濤干重體力活,和大家一塊抽煙喝酒,熬夜趕工。醫(yī)生叮囑的“注意休息,按時復查,戒煙戒酒”統(tǒng)統(tǒng)被他拋諸腦后。

只是這樣的偽裝,代價是自己的身體。

乙肝病毒攜帶變成了肝硬化,彭濤不得不向工頭請長假。

工頭腰背筆挺地坐在那,賞賜一般把工錢甩到桌子的一角,宣告勞動關(guān)系永久終結(jié)。手邊還準備了一沓衛(wèi)生紙。

平時和彭濤勾肩搭背的工友們,此刻都站得遠遠的,“這不是害人嗎?有乙肝還在這里上班?”身后有人大聲譴責起來。聲音又尖又刺耳。

那一次,彭濤徹底死心了。

如今他在醫(yī)院,已經(jīng)不再問,得了病我該怎么辦了。

他腦海里反反復復只剩自怨自艾:為什么得病的是我?

我看得出,外界的眼光,誤導了彭濤的判斷。

他不再相信醫(yī)生的話,反而覺得自己身上有惡性絕癥,所以才把自己封閉在病房里,跟著大家一起希望從收音機里得到“解藥”。

這些誤導就就像一條條死胡同,把他困在了迷宮里。

如果沒有人為他解開這些誤導,他可能永遠沒辦法走出這個病房。

兒子們的到來,總算讓彭濤和外界有所接觸,但一個人的時候,他還是會自己聽收音機,期盼著能從那些“大師”的嘴里,聽到“乙肝陽轉(zhuǎn)陰”的藥方

“乙肝陽轉(zhuǎn)陰”幾乎是所有乙肝病人的執(zhí)念。在彭濤的眼里,更是自己能做回“正常人”的標志。

近兩年,彭濤就到醫(yī)院打聽過乙肝陽轉(zhuǎn)陰的辦法。

乙肝病毒非常狡猾,它會把自己的DNA連接在人肝細胞DNA的尾巴上,這就意味著,一旦病毒進入肝臟,乙肝病毒將和肝細胞共存亡。因此,雖然乙肝可防、可控、可治,卻很難被徹底清除。

醫(yī)生聽了彭濤的要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消毒液消毒了雙手之后,轉(zhuǎn)身去看下一位病人。

但那一刻,這個常規(guī)動作就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彭濤的心頭。

他誤以為,醫(yī)生也和那些人一樣,開始歧視自己了。

這讓我想到來傳染科之前,自己在外面聽到的一些流言,比如“傳染科周圍陰氣太重,種不了樹”的傳聞。

帶教老師和我講過,住院部原先是想給傳染大樓周圍種上樹的,只是被醫(yī)生和病人全力抵制了。

病人們覺得,樹蔭擋住陽光,樓里陰氣會重,兆頭不好,也不利于紫外線殺死病菌;醫(yī)生護士們則認為,整棟樓被隔絕在角落,終年不見天日,已經(jīng)很壓抑了,要是連窗外的陽光都不能灑進來,太影響上班的心情。

醫(yī)生和病人一致的態(tài)度,才讓院部放棄了植樹的計劃。結(jié)果在外人口中,就變成了傳染科陰氣太重。

只是當大家心里有疑惑的時候,也就有了傾向性,原本正常的事兒也被解讀得反常而已。

所以彭濤總是胡亂猜測。他開始暗戳戳地觀察醫(yī)生的舉動,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回想病房里的各種防護措施:醫(yī)護人員頻繁的洗手消毒,保潔員一日三遍全副武裝地清潔擦拭,每個人身上彌漫著的消毒水氣味……

所有這些常規(guī)行為,通通被他想象成了對自己的歧視。

他不再相信那些年輕的醫(yī)生,不再相信那本薄薄的乙肝宣傳冊。

他更愿意去聽那些虛假的廣播,畢竟里面的“大師”,鄭重保證自己能治好乙肝,而且裝得和患者賊親熱。

在他長達10年的病程中,得到最多的是白眼和傷害。這也導致他對醫(yī)護人員的不信任。

我想帶他出來。

我開誠布公地和彭濤好好聊了聊乙肝,試著讓彭濤再次踏進他心目中的禁區(qū)。

我從乙肝的傳播途徑講起,再延伸到1988年由于上海甲肝爆發(fā),導致人們對乙肝有了連帶的誤解和歧視,最后坦然地告訴他,乙肝至今為止還是世界上尚未攻克的難題,而不懼怕它最好的方法,就是熟悉它,面對它。

“你也吃了這么多的苦,被這個病折騰得夠嗆,咱們從今以后,有病治病,行不?”我坐在他的床邊,誠懇地對他說,幫他解開這10年來,沒人坐下來為他解答的疑惑。

最后,我剝了一個橘子,和他分著一起吃。

他看著我說:“上次有人這樣做,是十年前了?!?/p>

我買了一本日歷送他,在日歷的背面,我會寫一條他今天要做到的事:今天主動跟醫(yī)生護士問好;今天跟兒子一起出門。做到了就幫他打勾。

我和彭太太結(jié)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接下來的日子合起伙來一點點撬動著彭濤。

第一條就是:“逼迫”他出門。

傳染病區(qū)里的人,最不愿意的事,應該就是出門了。

因為病癥的原因,他們中有些人樣子怪異,怕被人盯著看,更怕被人看到,他們是從傳染科的樓里出來的。

所以近在咫尺的籃球場總是空蕩蕩。

周末的傍晚,彭太太帶著孩子們來看彭濤。

我覺得時機正好,靠在門口用手扇了扇風,說:“今兒可真熱啊,你們要不要出去抱個西瓜回來吃?”

彭太太一聽,立刻推說自己不想動彈,麻利地掏出錢塞進彭濤手里,讓他去跑個腿兒。

兒子們聽見了,蹦下床準備穿鞋,彭濤卻頭也不抬地拒絕了提議。

兩個小朋友立馬一人一邊抱著彭濤撒嬌,不停地說著:“爸爸去嘛,爸爸你去嘛。。。。。?!?/p>

這次,兒子們的撒嬌失靈了。彭濤依舊沒松口,連身體都沒挪動一下。

小兒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大兒子也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兩個孩子一直在哭,彭濤只是死死地看著窗外,良久才說了一句,“我從傳染科大門走出去,哪個會賣東西給我喲!”

他和其他傳染病房的人內(nèi)心一樣:擔心走出病房就會受到傷害。有病友之前自己帶碗出去買飯,但因為有黃疸,被人看出是肝病病人,對方不賣給他。

彭濤也很害怕,他總覺得自己身上也貼滿了“傳染病”的標簽。所以,他把這個病房當成自己的保護傘,好像只要不邁出門,就不會被人防備,被人傷害。

我知道“別怕”這個詞說出來很蒼白,我指了指外面暗下來的天色,安慰彭濤:“晚上沒人看得清你是從哪個門走出來的,你沒有黃疸,也沒有腹水,一點‘辨識度’都沒有。買個西瓜又用不著體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行了。”

彭太太也在一旁幫忙,“醫(yī)院這么大,又不是村里,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還能知道你有什么病?”

見彭濤還是猶豫不決,我使出殺手锏“恐嚇”彭濤,“你不出門,下周就不讓兒子們來看你,不給你交住院費,到時候連手紙都沒得用!”

大兒子也在一旁表忠心:“爸爸,村里人說你我都會罵他的,在這里我也可以保護你!”

而他的小兒子突然止住了哭泣,從地上站起來,拿著一根癢癢撓跑到彭濤跟前,護著彭濤說:“爸爸,我保護你,誰也不可以欺負你,誰也不可以嫌你!”

孩子們的話像是戳醒了彭濤,他哆嗦了一下,定定地看著病房的門。

忽然,彭濤回過頭看我,對我說:“你要不要吃冰棍?我給你帶一根?!?/p>

我就這么看著,連拖鞋都沒顧上換的彭濤,被兩個雀躍的孩子拽出了病房。孩子們在彭濤身前跑著,拉著爸爸的手緊緊的,就像拽著一個不能放手的風箏。

彭濤嘴里叮囑著,“慢點,慢點”,腳步卻飛快,拖鞋聲啪沓啪沓忙不迭地打在地磚上,走廊里傳來一路說笑的聲音。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我竟然有點想哭。

那個“出走”的夜晚過后,彭濤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出去并沒有什么人會關(guān)注自己。

那陣子,彭濤突然就閑不住了,他會在其他病房里來回溜達,還“忽悠”其他病友組團一起出去:

“我今兒看見外面的西瓜挺好的,就是一個太大了,買回來吃不完,咱們一起去買吧,讓他給我們切好,我們幾個分分?!?/p>

“今天對面超市洗潔精搞活動,買一瓶大的送一瓶小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最離譜的一次我聽見他說:“街上有人吵架了,這會估計還沒吵完 ,我們?nèi)タ纯窗?!?/p>

起初,彭濤的邀請會被人拒絕,他會用一種“你沒去,你虧了”的表情自顧自地出去,再用一種登上月球表面的驕傲,帶著他買的東西回來。

時間一長,彭濤開始有組隊的小伙伴了,他們從外面帶來更多有趣的消息,連那些辨識度很高的黃疸病人和腹水病人,也蠢蠢欲動,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都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管他黃的綠的!”

這些蝸居在感染科大樓不輕易出門的病人,活動范圍不斷向外擴散,總有那么幾個喜歡在傍晚時分,扛著桌椅板凳占據(jù)空曠的籃球場,這當中絕對少不了彭濤。

一伙人圍坐在一起,吃西瓜下象棋,或打著撲克高聲說笑。

好幾次,我看見彭濤甩著牌咧著嘴笑,臉上糊滿了紙片,被夜風吹得撲簌簌飛舞。

關(guān)于自己的這10年,彭濤已經(jīng)有了答案?,F(xiàn)在,他正努力把自己的答案,告訴給更多人。

他會毫無避諱地調(diào)侃自己,用自己曾經(jīng)交過的智商稅,告誡那些聽虛假廣告的病友們。

每當這時,那個銅中毒的病人就會站出來挺他,用自己還沒有完全好轉(zhuǎn)的綠色現(xiàn)身說法,告訴其他人,“不要亂吃偏方!

彭濤的收音機里,現(xiàn)在放的是評書。好幾次,為了方便我這個評書迷一起聽,他大中午把收音機放在靠近護士站走廊的窗臺上。

他的擾民行為不僅沒有被其他病人投訴,漸漸地,旁邊病房的病友也弄來一只收音機,追起了評書。

那段時間,誰再聽乙肝陽轉(zhuǎn)陰的廣告,是要被其他病友嘲笑的。

護士們?nèi)耸忠还茏o手霜,查房的時候看哪個病人手太干燥了,就隨手給病人們擠一點抹上。

雖然病區(qū)里的醫(yī)生們,工作起來依然表情嚴肅,卻愿意在新病人入院時,將科室特殊的構(gòu)造,以及繁瑣的消毒過程細細地講解一遍,以打消病人的疑慮。還會勸病人多出去走走。我甚至聽見過同事把病人當跑腿兒,“五塊錢一包的糖,我給你十塊,回來咱倆一人一包。”

大樓中間的走廊依舊禁止病人行走,兩邊病房的門依然朝外反鎖,走廊上依舊無處不在的水龍頭和消毒液,臭氧機依舊早晚按時工作。

只是,之前這些在病人眼中將他們和正常世界隔絕開的東西,每一樣都成了為他們健康保駕護航的安心所在。

彭濤不再質(zhì)疑年輕醫(yī)生,而是夸他們年輕有為。當他第一次笑著對醫(yī)生說謝謝時,曾經(jīng)被他冷臉相待的醫(yī)生們都快感動哭了。

彭濤像一股暖流,把冷冰冰的科室解了凍。

轉(zhuǎn)眼時間到了9月15日,我實習期滿,可以出科了。

彭濤還沒有出院,不過這個曾經(jīng)只肯把自己關(guān)在病房里的男人,已經(jīng)學會了珍惜身邊的一切。

我向彭濤告別,和以往總是白吃白喝他的東西不同,我花了當時夠我兩頓午飯的錢,給他買了一塊蛋糕,衷心希望他能早日從二人間搬進四人間。

病房人越多,通常說明病情越穩(wěn)定。

后來,我又去到不同的科室實習,彭濤總能找到我。

有時他風輕云淡地告訴我,沒錢了,回去攢一段時間錢,再來治病。他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會保重自己,陪老婆孩子五十年?!?/p>

有時他眉飛色舞地向我報喜,自己又學了一門手藝,賺了不少錢,可以繼續(xù)治療,醫(yī)生說他現(xiàn)在情況控制得很好。

那些異樣的眼光依然存在,但他已經(jīng)可以無視掉周圍人的誤解,安安心心地在家里住下來,陪陪家人,干點累不著的活,“像個正常人一樣。”

活得像個正常人。彭濤說他活一天就珍惜一天,好日子總會出現(xiàn),他等著。

彭濤的話真的很靈驗。

3年后,第一例乙肝歧視案上了法庭。再過兩年,國家人事部也消滅了對乙肝攜帶者的限制,讓大家正常工作。

到了06年,我們每個人都在電視上看到了劉德華,他出任了乙肝防治宣傳大使,當眾宣布自己是乙肝病毒攜帶者。

從那以后的很多年,乙肝依然存在,但是人們已經(jīng)不再恐慌。不管是患病的人,還是那些患病者身邊的人。

彭濤曾經(jīng)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

每個新年,我都會接到彭濤的電話,他總是用爽朗的笑聲告訴我,“嘿,是我啊,我還活著,活得好著呢!”

背景音里,很多人說著,笑著,慶祝著,招呼他快點過去。

我感到無比安心。因為那些聲音離得很近,就在他身邊。

彭濤得病十年,也迷茫了十年。嘻嘻很費解,回看他整個經(jīng)歷,彭濤對自己的病認識最清楚的時候,是一開始。

那時他只是一個“攜帶者”。

而往后的時間里,身邊人的反應和身邊被扯開的距離,都在不斷提醒他:你就是個病人,傳染病。

而這些聲音,可能本無惡意,卻讓彭濤從一個攜帶者變成了病患。

乙肝至今為止還是世界難題,除了攻克它,還要學會與它相處。

需要答案的不只是身處其中的患者,還有那些圍觀的人。

不要讓下一個答案,再等十年。

今天,《基本醫(yī)療衛(wèi)生與健康促進法》出臺,禁止任何人威脅醫(yī)護人員人身安全。

了解醫(yī)生的真實工作狀況,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需要多份理解,少點恐懼。

請尊重、記住這樣的醫(yī)生,是他們在救我們的命。

愿世界上不再有紅色的平安夜。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

推薦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