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首先是個大寫的“人”字。教育懲戒是教師履行教育教學職責的必要手段和法定職權，但整體要建立在育人為本、合法合規(guī)、過罰適當、保障安全的基礎之上。
文 | 知 藍
孩子都是家長的心頭肉，一旦老師體罰學生，反應最強烈的肯定是家長，但最近江蘇鹽城發(fā)生了一件稀奇事：老師毆打了學生，家長卻集體請愿老師“回歸”？！
據(jù)媒體報道，2019年12月中旬，有網(wǎng)友在鹽城市濱?？h當?shù)卣搲邪l(fā)帖稱，濱海縣第一初級中學班主任李老師當堂毆打?qū)W生，對一位同學扇了十幾個耳光，并將其頭部撞向黑板，導致學生的左眼眶和左臉部出現(xiàn)大面積淤青傷痕。
在帖子中的內(nèi)容和圖片可以看到，該學生受傷嚴重，當時不僅出現(xiàn)了視力模糊、脖子疼痛，還伴有嘔吐頭暈的癥狀。而毆打原因僅因漏整理了兩道數(shù)學錯題。
被打?qū)W生
事發(fā)后第二天，學校回應經(jīng)過核查，網(wǎng)帖中的情況基本屬實，將對李老師依法依紀嚴肅處理。然而，沒幾日，該事件出現(xiàn)意外反轉(zhuǎn)，李老師所帶班級七（1）班的家長，近50人聯(lián)名簽了請愿書并按上紅手印，懇請安排涉事的李老師重回班級正常上課。
七（1）班家長集體請愿書
涉事老師該不該“回歸”
一個如此暴力毆打?qū)W生的班主任，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學生家長“依依不舍”？原來，被調(diào)離的李老師業(yè)務能力很強。李老師當班主任期間，班級學習成績從年級倒數(shù)第一逆轉(zhuǎn)到正數(shù)第一。
其中一名家長顧女士表示，孩子自從跟著李老師，成績一路飛升，從倒數(shù)一下子提到了班級前兩名。家長廖女士也說，李老師雖然是語文老師，但“什么都管”。每天放學后在微信群里詢問作業(yè)進展，看到錯題會主動聯(lián)系家長，指出錯誤。
但是體罰事件發(fā)生后，李老師調(diào)離崗位，孩子成績開始集體下滑，家長們都急哭了，很多家長還強調(diào)，聯(lián)名簽字都是家長自愿，沒有被強迫過，如果李老師不能再回來帶班教課，情況就不得了了。
站在家長的角度，有這樣的擔憂可以理解，但筆者認為，涉事老師該不該“回歸”，則應從另外一個維度來探討——怎樣才算是一個好老師？
首先，李老師作為一個班級的班主任，在學生錯漏整理了兩道題，完全可以善意地提醒一下，批評警告已經(jīng)算是“頂格”處罰了，如此拳打腳踢，甚至打青打紫，實在有違“師者之道”。
就算這個學生平時表現(xiàn)有欠佳之處，需要“借題發(fā)揮”，新賬舊賬一起算，也不該借“教育”之名變相毆打。如此嚴重的體罰，已經(jīng)明顯觸犯《教師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規(guī)，絕不是靠“請愿”就能解決的私事。
其次，李老師在認真負責方面毋庸置疑，但這并不代表就是一個好老師。筆者并不清楚這位李老師如何將班級成績逆襲的，但據(jù)李老師所帶過的往屆學生，大多是這樣評價的：李老師“的確很兇”，“經(jīng)常打人，壞的很，侮辱學生”，“回想我的初中三年生不如死”。
網(wǎng)友“霉文”在事后發(fā)文稱，自己是李老師16屆的學生，初中就受過李老師的體罰，她說，那種“狠”已經(jīng)超越了肉體，班里的學生看到李老師都是畏懼的；剛剛從濱海一中畢業(yè)的“蠟筆小萱”也表示，李老師當了她三年的班主任，這三年，為了教學質(zhì)量打?qū)W生，熬夜寫作業(yè)是常有的事。
如果學生一有疏漏就“出言不遜”，分數(shù)上不去就“毆打鎮(zhèn)壓”，試問，這種以踐踏學生身心健康為基礎的“逆襲”要它何用？再問，家長們集體請愿，究竟是看中李老師的“負責”還是“嚴厲”？如果被打的是自己的孩子呢，連甩十幾個耳光，按著頭往黑板上撞擊，他們還愿意站出來聯(lián)名請愿嗎？
“唯分數(shù)論”早該丟掉了
實際上，這件事的訴求并不復雜，如果僅僅站在這些家長的角度，孩子正讀初中，成績下滑，家長擔心差一分就落后幾百名，高中就沒著落，在“唯分數(shù)論”的操控下，家長對老師的價值排序必然簡化為只有“分數(shù)”這一個選項。
至于自己孩子會不會遭受毆打，大多家長認為這只是一個特殊情況下的小概率事件，老師或是出于“恨鐵不成鋼”，或是被認為負責任的表現(xiàn)，情急之下，可以諒解。在“唯分數(shù)論”的畸形驅(qū)使下，被毆打的學生及其家長的心理感受，必然最容易被忽略。
這是多數(shù)人的暴力，更是50名家長的公共悖論，它的發(fā)源是一己之私的“雙標”。大概的邏輯是，如果別人孩子被打與己無關，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寫請愿書；如果自己的孩子被打，又會毫不猶豫地退出這樣的陣營。
但聯(lián)名請愿的家長們顯然忽略了“唯分數(shù)論”的致命弊端。
如果一個靠“高壓”取勝的老師，或許學生的成績會取得顯著進步，但放眼長遠，并不見得是好事。近些年，因壓力大而心理扭曲釀成悲劇的并不鮮見。2018年6月7日高考第一天早上，河北平泉一考生不堪壓力跳樓墜亡；2017年3月，沈陽女孩晨風（化名）趁母親不注意從自家12樓陽臺窗戶跳了下去，原因竟是一次考試成績不理想。甚至以分數(shù)、成績衡量的風氣正在呈現(xiàn)低齡化趨勢，其中的教訓不應該被忘記。
2017年3月，沈陽女孩晨風（化名）因考試成績不理想從自家12樓陽臺窗戶跳了下去。
一所公立示范中學的教研室主任申宏（化名）告訴《新民周刊》，在學校規(guī)章制度里，對于教師的管理是有條例的，無論職位高低，威望高低，一旦違反教師行為規(guī)范，必須接受懲罰，這是規(guī)矩?！霸谖铱磥?，用人標準從來都是德才兼?zhèn)洌缘聻橄?，這個李老師固然提分有方，但絕不能成為打人的托詞，回不回歸也不是家長說了算?！?/p>
筆者曾采訪過“人民教育家”于漪老師的學生、楊浦高級中學語文教師王偉，在王偉看來，于漪之所以得到學生的敬仰愛戴，關鍵在她的心目中“教育首先是一個大寫的‘人’字”，不能只“育分”，只盯著升學率，更要教學生做人。要始終以包容的態(tài)度，走到學生心里，與他們平起平坐。反觀打人的李老師，成績是提高了，但這種超格的“體罰”，對一個學生的未來的影響，將會是毀滅性的。
教師懲戒權的界限在哪
如果反向思考，這一事件也暴露出另一個矛盾點，相比較過度懲戒，家長普遍擔心的，是老師不敢懲戒。
一方面，在強調(diào)尊重學生、維護學生權利的新形勢下，如何做好批評教育，或者說“懲戒”，一些教師并不適應；另一方面，懲戒和變相體罰界限模糊之下，一些家長片面的“護犢子”，更使批評教育易引發(fā)矛盾和對立，甚至釀成事端。
確實，“玉不雕不成器，樹不修不成材”，于學生的健康成長，“懲戒”從來都是不可或缺的。適度的“懲戒”，既是行之有效的教育方法，也是對學生負責的體現(xiàn)形式，于學生的管理教育，“懲戒”是尤其緊迫的需要，現(xiàn)在不少地方也以地方立法形式明確了老師的“懲戒權”。
2018年年底，江蘇常州局前街小學率先“吃螃蟹”，探討把對學生的懲戒權還給老師。新聞一出，很多人簡單地理解成老師可以打?qū)W生了，并且還得到學校撐腰。事實上，局前街小學的“7種情況8種措施”，沒有一條是老師可以打?qū)W生。而在多個省份的跟進探索中，頂多也是只能“罰站罰跑”，沒有所謂的體罰。
到了2019年年底，教育部公布了《中小學教師實施教育懲戒規(guī)則》征求意見稿，肯定教育懲戒是教師履行教育教學職責的必要手段和法定職權，規(guī)定沒收學生物品、罰站、罰跑、寫檢查、停課、請家長等手段都屬于合法懲戒，但整體要建立在育人為本、合法合規(guī)、過罰適當、保障安全的基礎之上。
參考資料：新京報、人民日報、北方要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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