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巡邏交警發(fā)現(xiàn)時，肖紅兵和他的鄂M輕型貨車已經(jīng)在高速公路上“流浪”了7天。
今年50歲的肖紅兵是湖北天門市的一名貨運司機，他1月7日從湖北老家外出跑長途運輸，一路經(jīng)過福建、廣東、貴州等地。1月22日在四川達州送完貨準備返程時，隨著新冠肺炎不斷蔓延，幾天內(nèi)全國多處高速入口實行交通管制，肖紅兵的回鄉(xiāng)計劃被打亂。
高速路口難下，鄉(xiāng)鎮(zhèn)道路難行，在服務區(qū)只能加油和短暫停留。大部分時間，肖紅兵都被迫在高速路上漫無目的地行駛。他沒辦法停下車，只能把車子開到三四十碼，幾次差點撞上路邊的護欄。
直到1月29日下午，陜西漢中的高速民警在應急車道發(fā)現(xiàn)了這輛貨車和駕駛室中睡覺的他。此時的肖紅兵，已經(jīng)10多天沒有洗澡，這些天他也沒舒適地睡上一覺。
“剛剛見到他的時候，他滿臉憔悴，衣服上都是灰，很疲勞?！标兾鳚h中高交大隊辦公室主任李永剛2月10日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民警匯報情況后，把肖紅兵帶到漢中北服務區(qū)，服務區(qū)工作人員對他測量體溫、消毒，確定其身體沒有異樣后，在他們的幫助下，肖紅兵住進了有電視、空調、熱水器的客房。
目前仍留在漢中北服務區(qū)的肖紅兵對澎湃新聞說，讓他遺憾的是，作為一名貨運司機，本可以拉運一些急救物資，卻沒有給家鄉(xiāng)做出貢獻，現(xiàn)在能做的就只有繼續(xù)住在服務區(qū)，不給大家增添新的負擔，“希望疫情早點結束，早點可以和家人團聚?！?/p>
受疫情影響，多地對高速路口進行了管控，隨著政策動態(tài)完善，情況正在改善。據(jù)新華社報道，日前，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通知，就進一步做好公路交通保通保暢工作，確保人員車輛正常通行，切實維護經(jīng)濟社會正常秩序作出專門部署。
被疫情打亂的行程
肖紅兵的老家在湖北天門市，妻子無業(yè)，孩子正準備小升初考試，還有年邁的父母需要贍養(yǎng)。作為家里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他時常倍感壓力。
幾年前，肖紅兵遠赴海南打工，后來到了江西和朋友一起做鋁合金加工。只是項目工程款回款較慢，看到有朋友在拉貨，他也花了兩萬元買下了一輛二手卡車，開始拉貨增加經(jīng)濟收入。
2019年9月開始，肖紅兵主要以跑長途貨運為主。他覺得，跑長途辛苦，但是掙得比短途多，“每公里一塊多到兩塊不等，吃點苦吃點虧，掙點錢總比拿死工資要強?！?/p>
在車上休息時，肖紅兵常睡在貨車的后排，上面有一張約五十公分寬的坐墊。有時在一個地方送完貨后，他會開個鐘點房，給自己洗個澡，繼續(xù)上路。
遇到天氣冷的時候，肖紅兵會開動車子的暖風取暖，但更多時候他“舍不得”。因為暖氣開著車子就要燒油，少開就能省點油費。他用的是三百多元錢的手機，蓄電能力不強，平常也舍不得在車上給手機充電。
1月7日，肖紅兵從湖北荊州出發(fā)，一天一夜，跑了800多公里路程，到了浙江義烏。送完貨后，他又接到送往貴州的單，兩天兩夜后送達；在貴州等了一天單子后，肖紅兵分別接到了送往湖南湘潭、浙江義烏、廣東深圳的單子。
肖紅兵說，因為貨車單子都會簽合約，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把貨送到目的地，所以盡量跑的時間多一點，休息時間短一點。
平時長時間開車，沒時間看新聞，肖紅兵并不知道的是，在他輾轉各地時，老家湖北的新冠肺炎疫情形勢已越來越嚴峻?！爱敃r和妻子通電話，她說，武漢那邊發(fā)生了一個呼吸系統(tǒng)的病，挺嚴重的。”
在深圳等了一天后，肖紅兵拉了一車貨到福建福州。這是他計劃中的最后一站，將福州的貨物送抵后就回家，“春節(jié)是全家團圓的時候，再遠也要回去過個年，這是我們家里的老規(guī)矩了?！?/p>
在福州，肖紅兵把導航都設定好準備啟程回家時，有個客戶來電說，快到春節(jié)找不到車，非常著急，希望他幫幫忙運一批醫(yī)用口罩到四川。
看對方這么著急，肖紅兵心軟了，他打電話告知家人晚點才能回家團聚。
“當時客戶給了我十幾個口罩、一罐紅牛和一些手套，說會用得上，當時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毙ぜt兵說。
惹眼的湖北車牌
大年三十，肖紅兵把貨拉到四川達州。在高速路口，工作人員給肖紅兵量體溫，做了車牌的登記，肖紅兵才從工作人員口中得知疫情爆發(fā)的情況：自己的家鄉(xiāng)湖北是高發(fā)區(qū)。測量體溫后，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情況，肖紅兵才能下高速送貨。
“當時我出來的時候武漢還沒‘封城’，也不知道疫情會這么嚴重。到了四川后，我開始感覺到湖北車牌帶來的影響。”肖紅兵說。
成功下到鄉(xiāng)道后，肖紅兵在倉庫附近的小餐館吃了頓午飯，當?shù)氐娜罕娍吹胶眮淼能?，很敏感。肖紅兵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七八個年紀比較大的人，在那里望著他的車，他也不知道什么情況。
過了半小時，警察來了，查看他的證件。肖紅兵和警察說明了自己情況后，警察說全國疫情嚴峻，讓他上高速，這樣安全一點。
之后的時間，湖北車牌給肖紅兵帶來了很多麻煩?！按蠹叶紝避嚭苊舾校康揭粋€地方都讓我趕快走?！毙ぜt兵說，服務區(qū)不讓停車，意味著他在高速上失去了踏實睡覺的可能，“雖然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但當時還是覺得挺受罪的?！?/p>
按照往常的慣例，肖紅兵送貨到一個地方，都不會跑空車到下一個地點，爭取每段路程都有貨拉，這一趟才不虧損油錢。他希望，能在返鄉(xiāng)的途中最后接上一趟貨再走。離開四川達州，他接了一單送往陜西的貨。
但沒想到的是，途中訂單被取消了，因為他資料中登記的是湖北信息。肖紅兵著急和對方說：“我是湖北的車，但一切都正常，運貨沒有影響”。但電話那頭的人一聽到是湖北的車，便連說“不行不行！”這單生意，就這樣黃了。
本打算空車回去了，但是聽到妻子說，湖北那邊的村莊、小區(qū)也陸續(xù)都“封”了，外來車輛也不讓進入。
肖紅兵一路開到四川江油的服務區(qū)，想在那找個地方?jīng)_個熱水澡。而卡點的工作人員告訴他，那里到處都封路，不讓外來的車輛和人員流動，服務站也禁止停車。在那個服務區(qū)，肖紅兵在車上睡了3個小時，“睡得并不踏實，醒來我就說還是往家里走吧?！?/p>
他再次在導航里輸入了湖北荊州，這是離天門最近的高速路口?？吹胶钡能嚺疲芏喾諈^(qū)開始不讓停車。服務區(qū)工作人員說，湖北病發(fā)嚴重，擔心湖北車和湖北人會傳染。
形勢看起來越來越嚴峻，肖紅兵給老家的110打電話咨詢。電話里，警方建議如果在外地安全的話也盡量不要回來，本地醫(yī)療資源非常緊張，要避免給政府、醫(yī)院增加壓力。他們建議暫時找個地方安置下來，等疫情結束了以后再回來。
這時候的肖紅兵意識到，自己有家也不能回了。
高速路上“流浪”7天
每到一個地方，肖紅兵都要給一遍遍給工作人員解釋“自己身體正常、檢測正常，離開湖北有一段時間了”，但這套說法很難說服當?shù)厝?。更多的時間，肖紅兵只能在高速路上毫無目的“流浪”。
“以前導航，有個終點我還知道怎么走，但是這一次導航我不知道選哪個終點，我不知道應該往哪走。”肖紅兵說。
因高速有限速，也不能隨意亂停車，為了防止自己睡著，困的時候只能掐自己大腿、揪頭發(fā)，實在不行就會自己打打臉，爭取不讓自己睡著。餓了，就吃之前儲備的泡面。
他記得，在高速公路上兩天兩夜的行程里，自己睡了兩次，一次不到兩小時，一次40分鐘，都是只能停在服務區(qū)外的高速緊急停車帶上。每睡一會兒，就會有交警會過來敲玻璃，提醒說這樣停是違法的，讓他趕緊走。
車還得繼續(xù)往前開，沒想到手機導航還出了問題。方向搞錯，車開到了陜西寧強。當天，約凌晨一點，肖紅兵下了高速，工作人員給他量體溫、作登記，并讓他重新回到高速。
無奈，肖紅兵只能又一次把車開上高速繼續(xù)走。在有一個路口，肖紅兵終于下了高速，在國道開了一段時間，想下鄉(xiāng)道找個地方休息，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路口都堵著。許多條幅上掛著“非本村本鎮(zhèn)人員外來車輛禁止入內(nèi)”。肖紅兵重新導航到鄉(xiāng)道，繞了另外一段鄉(xiāng)道，再開到國道上。
回到國道后，肖紅兵經(jīng)過一個隧道，也遇見了卡點，貨車聲音把值班人員吵醒了?！八次沂呛钡能嚺疲f趕快走，不走就報警?！庇忠淮畏祷馗咚俸螅ぜt兵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因為導航的問題，肖紅兵向著離湖北荊州相反的方向開。
1月29日，肖紅兵行駛到了陜西漢中的高速口，這已經(jīng)他在高速公路上“流浪”的第七天?？吹接袠苏Z寫著“疫情防控禁止通行”，實在抵擋不住長久駕駛席卷而來的困意，就找了一塊寬敞點的地方，把車停下，睡了。
在陜西漢中獲悉心照顧
漢中高交大隊辦公室主任李永剛向澎湃新聞介紹，1月29日下午2點多，在十堰到天水的路段，巡查的民警遇到在路上休息的他。民警提醒他，這樣很危險，隨后把他帶下高速公路。
在漢中北高速服務區(qū)，交警跟服務區(qū)負責人溝通后，肖紅兵的車終于可以在這里停下來。
“說實在的，特別感動。他們是一路上最關心我的，給了我吃的和喝的?！毙ぜt兵說，在漢中北服務區(qū)，有兩位幫他消毒、量體溫的小姑娘，檢查身體發(fā)現(xiàn)無異樣后，也主動給他拿來了很多吃的。
在服務區(qū)安頓下來以后，肖紅兵給自己好好洗了個澡，一覺睡了9個小時。讓肖紅兵感動不已的是，當?shù)夭粌H為其提供了免費的客房、不間斷的供電、熱水器，還給他找來了充電器，讓他能夠和家人保持聯(lián)系。當?shù)氐念I導對他很重視，隔三岔五都會來看他。
2月8日元宵節(jié)，一則視頻拍到肖紅兵和交警的交談狀態(tài)。視頻中，他幾乎涌出眼淚，“說實在的，我那段時間最大的奢望什么都不是，是能找個地方讓我停下來，睡那么一會兒，我就滿足了！”
視頻被上傳網(wǎng)絡后，他收到了來自網(wǎng)友的10096元的愛心捐款。肖紅兵表示，如果有更需要我?guī)椭娜?，我也去幫助他們，我也捐助給他們?！昂苤x謝他們，他們也都不容易，也都要養(yǎng)家，在這種時候還能來關心幫助我，支持我。我非常感謝他們，請他們放心，有他們的支持和幫助，我會努力撐過去的。”
2月9日，肖紅兵再次撥通了老家的交警部門電話。電話那頭仍說，老家的疫情比較嚴重，本地醫(yī)療資源非常緊張，如果現(xiàn)在回去也要隔離。這種情況也安置不下，如果在外面安全的話，讓他先在外面住下，暫時不要回去了。說到這里，肖紅兵嘆了一口氣。
“和家中只報喜不報憂，沒有和家人說具體的情況，只告訴他們我安頓下來了?！毙ぜt兵的孩子正在上六年級，即將面臨小升初。在和孩子視頻通話中，肖紅兵答應孩子，回去以后就帶孩子出去玩，好好陪陪孩子。
說起疫情解除以后的打算，肖紅兵說“一家?guī)卓谌硕贾竿@個貨車掙錢養(yǎng)家了，如果這個貨車不拉貨，不能掙錢，那家里幾口人就沒辦法了”。等到疫情結束后，肖紅兵打算回家和家人團聚，雖然沒有什么特長，但是能用車幫忙拉拉貨，給家鄉(xiāng)人做一點能做的事情。
受疫情影響，多地對告訴出口進行了管控，運輸受限。不過據(jù)新華社報道，日前，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做好公路交通保通保暢工作 確保人員車輛正常通行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就進一步做好公路交通保通保暢工作，確保人員車輛正常通行，切實維護經(jīng)濟社會正常秩序作出專門部署。
通知要求，要全力保障公路路網(wǎng)順暢運行。各地區(qū)、各有關部門要按照“科學有序、依法依規(guī)”原則，調整優(yōu)化公路交通管控措施，嚴禁擅自封閉高速公路出入口，嚴禁阻斷國省干線公路，嚴禁硬隔離或挖斷農(nóng)村公路，嚴禁阻礙應急運輸車輛通行，嚴禁擅自在高速公路服務區(qū)和收費站、省界和國省干線公路設置疫情防控檢疫點或檢測站，已違法違規(guī)設置的要堅決撤銷。要加強交通疏導，防止發(fā)生長時間、長距離公路交通擁堵，確保應急車道暢通。
通知還要求，要有序恢復公路運輸服務，切實做好應急物資運輸。
《通知》強調，對擅自阻斷公路交通基礎設施、干擾公路運輸正常秩序的，要嚴肅追究有關部門和單位的責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