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被訪者
來源：中國企業(yè)家雜質
文| 郭佳瑩
摘要：“我要做就做沒有參照物的東西，我喜歡那些風險巨高、投入巨大的領域，賭一下，看能不能定義這個產品的形態(tài)?！眳悟G說，他現(xiàn)在最大的壓力，是“隨時可以放棄不做”。
花了12000美元后，呂騁獲得了“超人”般的視力。
他是賽車愛好者，安全起見，他做了近視手術。他對醫(yī)生說，“我要開賽車，需要超級視力”，于是醫(yī)生把他近600度的近視直接調到遠視3.0。醒來那一刻，他覺得幸福感難以描述。
“你身后木板上那一排最小的字我都能看清?！?020年1月中旬，接受《中國企業(yè)家》專訪的呂騁突然指著記者身后一米遠的木板說。
他已經有兩年沒有怎么接受過國內媒體采訪了，以至于外界都快把三年前那個被百度收購的項目、以及它背后的這位90后創(chuàng)始者淡忘了。
不過看起來，呂騁的狀態(tài)比較自在，頭發(fā)也在最近染成粉色?！胺凑垡膊皇强磕槼燥埖娜??！彼{侃道。
他的光芒更多是來自于他在談論科技與未來時的投入。他最近關注到的一個信號是，半年前他跟國內投資人提到娛樂產業(yè)、提好萊塢，“他們覺得不是一個那么大的市場”，而現(xiàn)在這觀念有所變化，“更多人意識到其實技術尤其是人工智能和深度學習在這個領域里面可以創(chuàng)造價值”。
2018年8月，從百度離開不久，呂騁在洛杉磯好萊塢附近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rct studio，致力于通過AI研發(fā)下一代沉浸式交互娛樂體驗。目前，rct studio已獲得總額為數(shù)千萬美元的融資，投資方包括星瀚資本、Y Combinator和Makers Fund。
跟目前人工智能領域的技術公司相比，rct studio關注的方向是to C而非to B。
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受陸奇影響的結果。陸奇和呂騁的父親是同年生人，呂騁稱陸奇為“人生導師”。但他強調，陸奇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導師，“他很少干涉你”。
在籌備項目時，呂騁曾詢問陸奇是選擇to B還是to C，“他通常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他會說短期內to B有哪些機會。但他越說to B的好處，我就越覺得to B這個事我不想做，這是很好的一個思維過程，他會幫我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在90后創(chuàng)業(yè)者中，呂騁是少有的能加入大公司的代表人物。2017年2月，呂騁所創(chuàng)立的渡鴉科技被百度全資收購，雖然雙方未披露交易金額，但有公開報道提及收購價格為9000萬美元。這在當時被視為百度進軍人工智能領域的重要一步。年僅27歲的呂騁攜團隊加盟百度，并出任百度智能家居硬件總經理一職。
但他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典型案例，“不具有普遍性”?！耙驗榘俣冉o我的條件非常慷慨，絕大多數(shù)的并購案例不會有百度給我這么好的條件，”呂騁說，“哪有公司并購以后愿意在它的發(fā)布會上繼續(xù)用你的品牌？這是很少見的?！?/p>
星瀚資本合伙人楊歌評價呂騁是位“復古版的硅谷式創(chuàng)業(yè)者”，像七八十年代的硅谷創(chuàng)業(yè)者那樣極具自由精神。“我要做就做沒有參照物的東西，我喜歡那些風險巨高、投入巨大的領域，賭一下，看能不能定義這個產品的形態(tài)。”呂騁說。
“不能怕”
2019年2月，呂騁帶著新項目rct studio參加了Y Combinator Demoday的路演。當時臺下坐著一百多位來自世界各地的投資人，現(xiàn)場一度十分火熱。呂騁在路演后的2小時，就拿到了近千萬美元融資的Termsheet，并且被評為當場最受歡迎的項目之一。
楊歌對于這個結果毫不意外，“因為呂騁最強的競爭力，就是他跟別人說完，所有人都想投他”，或者用業(yè)內的話說，就是融資能力很強，“呂騁給人的感覺是，無論你buy in or not，I will make it，如果你不看好，就是你不夠先進”，楊歌做投資十年了，他依然認為能具備這點的創(chuàng)業(yè)者非常少。
事實上，rct studio已經是呂騁第二個入選YC的項目?！癥C對形式化的東西要求很低，他們更看重（創(chuàng)業(yè)者）身上的那種情懷和那股勁兒?！眗ct studio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馬欣潔說。
這并非是呂騁的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大學期間，他曾試圖做一款校園社交產品Timeet，但由于項目本身創(chuàng)意有限，呂騁的首次創(chuàng)業(yè)以失敗而告終。2013年，呂騁大學畢業(yè)回國創(chuàng)立渡鴉科技，其早期產品是一款名為“樂流”的音樂播放器。
相比其他的音樂播放器，樂流研發(fā)了智能交互平臺“Flow”，即選擇用語音輸入的方式，通過虛擬人工智能助手幫助用戶在同一個APP中完成聽歌、打車等任務。在楊歌看來，“這和Siri的系統(tǒng)非常像”。當時Siri也尚處于創(chuàng)業(yè)階段。
樂流對呂騁來說是一個轉折點。2014年5月，呂騁參加了一場項目路演，他是最后一個出場的選手，演示了樂流以及智能交互平臺Flow的雛形。1分鐘demo結束后，擔任路演評委的真格基金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王強直接站上了桌子，全場尋找“最后演示的那個小孩兒在哪兒”。然后他把呂騁拉到會場角落，當場給出百萬美金的Termsheet，這也是真格投資歷史上最快決定的項目之一。
那時起，呂騁便成為創(chuàng)投圈中炙手可熱的90后創(chuàng)業(yè)者之一，渡鴉科技成為YC W15唯一的中國團隊，并先后獲得了來自王剛、經緯創(chuàng)投、DCM、Y Combinator與和玉資本的數(shù)千萬美元投資。
在中路資本合伙人劉剛看來，呂騁給人的“未來感”很強，很多想法都很超前，這也讓渡鴉科技的發(fā)展一路伴隨爭議?！坝绕涫窃谥泻笃陔A段，有人就覺得這啥也不是，也看不懂。”楊歌回憶說。
引起外界注意的，還有渡鴉科技的辦公室。2015年，呂騁在北京僑福芳草地租用一間四面都是玻璃墻的房子做辦公室。他大費周折裝修，花了上百萬拆掉一部分天花板，設計成原始水泥的狀態(tài)。
雖然呂騁說自己從來不會受外界聲音的影響，但在楊歌看來，他也有跟外界較勁的時候，“呂騁是那種很有執(zhí)念的創(chuàng)業(yè)者，他覺得你們不認可，就更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辦公環(huán)境也必須他說了算，這個環(huán)境就得干成這樣，他才能有創(chuàng)意”。
在芳草地的時候，渡鴉科技有很多烏鴉元素的設計，呂騁也常穿一身黑，彰顯自己的不同。在產品設計上，他也表現(xiàn)出極強的控制欲和偏執(zhí)感。他經常說的話是，“產品這個東西，你們不用給我太多建議，相信我就行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Jesse（呂騁的英文名）去扛”。
我問他，“你一直都是這樣絕對自信嗎？”
“你要做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東西，這個狀態(tài)下你還不自信，還沒有一套自我保護機制，早就跳樓、早就脫發(fā)了！”呂騁說。他用演員作為類比，“作為演員第一不能怕鎂光燈，每天被鎂光燈閃著眼睛，你還是不能怕。這個是必備技能”。
“那是當時唯一正確的選擇”
2016年，隨著谷歌的AlphaGo擊敗世界圍棋冠軍，越來越多的大公司下注AI賽道。公開數(shù)據(jù)顯示，2016年全球公司對人工智能的投入總計260億~39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資金（約200億至300億美元）是來自谷歌母公司Alphabet、IBM和微軟等科技巨頭。其中90%的資金用于研發(fā)和部署，近一成的資金用作人工智能領域的收購。
“當大公司開始進入這條賽道后，小公司掀不起任何波瀾?！眳悟G意識到，即便渡鴉科技當時把所有融資都“砸”進去，也比不上這些大公司一個季度的投入。這時，百度出現(xiàn)了。
2016年，百度對投資渡鴉有興趣，于是李彥宏和呂騁見了一面。聊下來，李彥宏說，“要么買了，要么不做?！?/p>
當時，百度對硬件業(yè)務表現(xiàn)出極強的關注度，2017年1月，陸奇空降百度擔任總裁，確立百度的AI與硬件協(xié)同發(fā)展戰(zhàn)略。一切跡象表明，百度迫切需要來自硬件終端的助力，跑通場景生態(tài)。
2017年2月，百度全資收購渡鴉科技。這一舉動被外界解讀為百度希望在盡可能短的時期內實現(xiàn)“AI軟硬結合”，渡鴉承載著百度的厚望。
呂騁透露，一開始他沒打算把渡鴉賣掉，他以玩笑的方式向Robin（李彥宏）提出許多先決條件，收購可以，但必須“團隊獨立，辦公室獨立，品牌獨立，設計產品的權利獨立，沒有對賭，沒有金錢綁定，沒有競業(yè)限制”。沒想到，李彥宏居然全都同意了。
在劉剛看來，呂騁做出這個選擇是對的?！皡悟G的想法一直很超前，但他畢竟還只是個年輕的創(chuàng)業(yè)者，不管是資源還是團隊執(zhí)行能力都有待提升，從他創(chuàng)業(yè)想法的實現(xiàn)上來看，肯定是跟隨科技巨頭會更好?！?/p>
當一個幾十人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突然進入到巨頭體系內，會面臨什么？“你要跟著做很多大公司必須做的事。不同體系和結構下會有不同的工作方式?！瘪R欣潔說。
在呂騁過去的想法里，創(chuàng)業(yè)是給大家建立一個游樂場，讓大家發(fā)揮所長，有所創(chuàng)造。但進入百度后，大公司的KPI機制打亂了他原本的工作節(jié)奏。
呂騁回憶，百度硬件從無到有，Raven H的設計到發(fā)布總共只用了11個月左右。百度留給他們的時間太短了，到后期量產階段，呂騁和工程師每天都睡在產線上。做線下市場推廣時，通宵工作也是家常便飯。
“如果這時再給大家建立一個游樂場，玩是不可能玩出來的。作為一個掌舵者，一定要不停地挑戰(zhàn)團隊的極限，讓大家發(fā)揮自己的潛能?！眳悟G曾這樣反思。
2017年11月16日，Raven H正式在百度世界大會上發(fā)布，李彥宏與陸奇一起為這款智能音箱站臺，這也是百度第一次發(fā)布智能硬件，它占據(jù)了大會近一半的時間。最終，設計前衛(wèi)、充滿極客感的Raven H音箱被定價為1699元。
此時，各大廠商已打響了音箱價格戰(zhàn)。這款來自百度的智能音箱，銷售數(shù)字并不高。除了音箱定價過高，百度在硬件銷售方面也缺乏經驗。
外界認為，渡鴉和百度在面向高端市場還是大眾市場的定位上發(fā)生了分歧，這也對百度搶占家庭智能市場的速度造成牽絆。但呂騁對此的解釋是，“錯了！我們很早就跟內部溝通，聚焦高端，不考慮性價比，這是我們在同一個桌子上拍板定的?！?/p>
而對于銷量欠佳的表現(xiàn)，呂騁的回答是，“我們沒有做銷量上的目標?！?/p>
“我和李彥宏、陸奇聊的是，我到（百度）這兒，第一步能做的是一個案例展示，告訴全世界，百度是第一次非常認真地在硬件業(yè)務上做投入，從這個角度看，我認為做到了?！眳悟G說。
在2018年6月底，呂騁離開了百度。“我已經完成了這個階段的任務，離開也是理所應當?shù)氖虑??！?/p>
陸奇是百度內部第一個知道他要離職再創(chuàng)業(yè)的人，而后呂騁和李彥宏也有過一次近一小時的談話。李彥宏表示支持，但更多的細節(jié)，呂騁不愿多談。“這是非常私人的問題，我們好聚好散。”
在《中國企業(yè)家》采訪的所有呂騁的朋友中，沒人對呂騁離開百度的決定表示驚訝，“他個人的做事風格，其實和百度這種大公司不匹配。他需要的是那種更開放、更自由的空間”。
事實上，百度也是呂騁唯一一段打工經歷。他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是不太愿意為別人工作的。他希望做什么由自己決定，而不是等著別人給他布置任務去完成。馬欣潔也覺得，“現(xiàn)在團隊人少，自主權更多，不用再去想那么多了”。
我問呂騁，“如果讓你再次選擇，你還會把渡鴉賣給百度嗎？”
“那是當時唯一正確的選擇，毫無質疑?！眳悟G說。
“最大的壓力是隨時可以放棄”
離開百度后，呂騁的去向一度成謎。
當時有幾個朋友問呂騁要不要一起做投資，但他覺得自己做不來，“因為我對產品的控制欲太強了”。
思前想后，呂騁覺得還是要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就是探索人類世界的交互方式。事實上，從百度離開后，呂騁一天都沒有休息過，甚至春節(jié)期間還在洛杉磯為新項目尋找技術合作方。
2019年初，他的新項目rct studio浮出水面。
rct studio是一家新型娛樂創(chuàng)意工作室，致力于通過前沿科技研發(fā)下一代沉浸式交互娛樂體驗，第一款內容產品將于2020年上線，戴著Oculus（VR頭戴設備）就可以進入到那個世界，成為想體驗的角色。
相較傳統(tǒng)游戲來說，這款產品更強調玩家的經歷和體驗，而非一定要取得多少分才能通關。“它是虛擬世界里的一個劇本，只要你認為你是那個角色，做任何合理的舉動，劇情就會有相應合理的發(fā)展?！眳悟G說。
事實上，他很早就開始琢磨人機交互的關系。呂騁有個“落了很多灰”的個人公眾號，其中一篇隨筆是他高一時期的一次語文課作業(yè)，講述的是他關于虛擬與現(xiàn)實的思考。他提出了很多疑問，比如，“我們怎么能判斷現(xiàn)在的你我，是真實存在的你我，還是一個已經發(fā)展到發(fā)達階段的某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你我？”
這篇隨筆長達幾千字，當時語文老師看后寫下的評語是，“建議多讀馬克思主義哲學”。
在那之后，呂騁還是會寫下自己對于人類世界交互方式的思考，只是再也不會拿給老師看了。
“直到現(xiàn)在，呂騁每天依然都在提瘋狂的想法。”馬欣潔說，呂騁很早之前就說他一輩子的目標就是要把人類上傳到云端，如果成功了，那他這個人就不需要了，諸如此類。
但這一次，呂騁創(chuàng)業(yè)不僅只有想法，還兼具了商業(yè)上的可行性?！拔覀冋J為把同樣的算力和技術，應用在頭顯領域可以立刻做出結果，這本身是一個巨大的商業(yè)機會。這也是以前渡鴉所不具備的?！眳悟G希望通過人工智能算法，使沉浸式互動電影成為可能，讓觀眾根據(jù)自身想法決定劇情走向。
于是2019年，呂騁忙于接觸YC和好萊塢的資源，并將公司設立在了離好萊塢不遠的地方。他希望把公司放在這個行業(yè)最頂尖最熱的地方，快速死亡或是快速成長，而非在一個不相干的地方慢慢活著。
目前來看，這類項目并不好做，還有大量技術難題需要攻克。比如，在算法上，它需要將底層架構徹底創(chuàng)新，呂騁的解釋是，“可以簡單理解成，我們幾乎要扮演上帝把世界重新塑造一遍?！痹诔尸F(xiàn)形式上，未來是否不需要借助頭顯，直接戴上隱形眼鏡就可以體驗？甚至是不是在大腦上接兩根線也能實現(xiàn)？
所以呂騁一直沒有大量接觸投資人，他希望等產品出來，讓大家直接試一試，增強投資人在這方面的信心。
外界對他在經營和商業(yè)化方面的質疑，他表示認可，但強調自己不會改變。在他看來，“從用戶角度出發(fā)固然可以做出很好的產品，但永遠不會做出偉大的產品。我現(xiàn)在心態(tài)很好，做一個不好、兩個不好，都沒關系，我繼續(xù)做?！?/p>
“但在這個過程中，你是否也應該考慮對股東負責？”當我提出這個問題時，呂騁則指出，“如果你有這種想法，說明你沒有參透風險投資的奧義?！?/p>
呂騁認為，“我?guī)凸蓶|賺到錢了，雖然賺得不多。但反過來講，風險投資不光是賺錢，也要一同承擔風險，也就是說，輸了是OK的。但在中國，這一點沒有被強調，大家不給失敗者機會。”
呂騁當然不是失敗者。在學生時代，他一度瘋狂著迷打游戲，一直打進了魔獸半職業(yè)戰(zhàn)隊；再后來他喜歡上了賽車，又把自己練成半職業(yè)選手；28歲時他賣掉公司，實現(xiàn)財務自由。
我問他，“當沒有金錢的煩惱后，你還會有壓力嗎？”
“當然有啊?！眳悟G說。但他又覺得這種感覺很難形容清楚。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時，他放棄了研究生學位，破釜沉舟；而現(xiàn)在的壓力在于，“我隨時都可以放棄不做，你能明白嗎？這其實是最大的壓力，每天都得提醒自己必須變得更好，不然我就在原地了”。
